（续二）

契丹族兴起之际,在契丹北方的大兴安岭东西,额尔古纳河流域居住着室韦人。史载室韦人“契丹之类也,其南者为契丹,在北者号室韦”。[1]这表明室韦与契丹是同一族系的两个部分。他们有共同的祖源,即均出自鲜卑。有的学者认为“室韦”与“鲜卑”很可能就是同名异译。[2]室韦是一个庞杂的民族共同体,早期他们“分为五部,不相总一,”[3]有南室韦、北室韦、钵室韦、深末旦室韦、大室韦等部。至唐代,又分衍出岭西室韦、黄头室韦、蒙兀室韦等许多部落。“其俗丈夫皆被(披)发,妇人盘发,衣服与契丹同,乘牛车,籧篨为屋,如突厥毡车之状。渡水则束薪为伐,或以皮为舟者。马则织草为鞯,结绳为辔。侵则屈为屋,以籧篨覆上,移则载行。以猪皮为席,编木为藉。妇女皆抱膝而坐。气候多寒,田收甚薄。无羊,少马,多猪牛。造酒食啖,与靺鞨同俗。”[4]“北室韦……气候最寒,雪深没马。冬则入山,居土穴中,牛畜多冻死。饶麞鹿,射猎为务,食肉衣皮。凿冰,没水中而纲射鱼鳖。地多积雪,惧陷坑井,骑木而行。俗皆捕貂为业,冠以狐狢,衣以鱼皮。”[5]由此可见早期室韦人是以狩猎、养畜和原始农业为主要生产方式,尚处于比较落后的经济社会形态。

隋唐时期,突厥汗国强盛,室韦各部臣属于突厥汗国。突厥汗国对室韦各部“常以三吐屯总领之,”[6]突厥汗国的统治把室韦与当时遍布突厥游牧部落的蒙古草原联系在一起,使室韦人向西迁入蒙古草原成为可能。约从8世纪起,一部分室韦人逐渐渗透到外蒙古高原、南西伯利亚及内蒙古中西部草原。突厥汗国被回鹘汗国取代后,室韦人又归于回鹘汗国统治。回鹘汗国破灭后,回鹘人南逃西迁,黠戛斯人亦未长期滞留回鹘汗国故地,这就给室韦人大量涌入蒙古高原造成绝好机会。乘此机会室韦各部纷纷迁往蒙古高原。[7]

室韦各部“在外迁的过程中,不断吸收大量突厥、回鹘、铁勒等突厥语族人作为自己的部落成员,在语言、习俗、生活、种族成分等方面,经历了相当程度的突厥化过程,迁入漠南者还吸收了不少党项、吐谷浑、沙陀、汉人等作为自己的部落成员,在长期过程中,逐渐成为不同于旧室韦人的新的室韦系的蒙古语族诸部落。”[8]

732年所立的突厥文《阙特勤碑》中记载有“三十姓鞑靼”部落。“鞑靼”是突厥人对室韦人的泛称,它来源于室韦诸部中塔塔儿部落的名称。[9]其后,在汉籍中出现了“室韦”、“鞑靼”两个名称通用的现象。因此后世学者把这两个名称联系起来使用,称作“室韦—鞑靼。”[10]8世纪后半期,一部分室韦—鞑靼人迁到了阴山(今内蒙古中部)地区。9世纪,外蒙古高原上也出现了许多室韦—鞑靼部落。“遍布突厥语族游牧部落的外蒙古高原开始了蒙古化的历史过程。”[11]

10世纪,大漠南北已到处分布着室韦—鞑靼各部落。建立了辽朝的契丹人对蒙古高原各部泛称“阻卜”,有时也写作“术不姑”,金朝女真人又沿用了这个名称,写作“阻䪁”，尽管“阻卜”与“鞑靼”所包含的主体部族相同,但二者还是存在差异的。“阻卜”所指仅仅是分布在蒙古高原上的室韦系蒙古语族部落,而“鞑靼”既包括上述部落,也包括留居原地的室韦部落,甚至还包括一些突厥语族游牧部落。[12]10至12世纪,大漠南北先后归属辽、金王朝统治。辽、金政府均在这里设置过专门的统治机构。辽、金王朝的压迫和掠夺,经常激起草原各部的反抗,辽、金王朝的统治也在这种反抗斗争中遭到削弱。

早在唐代,室韦诸部中有一个名为“蒙兀室韦”的部落,它就是后世形成蒙古族的核心部落。“蒙兀室韦”最早见于《旧唐书》,[13]以后的汉籍中,又把这一名称译作“萌古”、“蒙古里”、“萌古斯”、“蒙古”等等。蒙兀室韦起初居住于望建河(今额尔古纳河)流域。840年回鹘汗国崩溃后,伴随着大批室韦部落的西迁,蒙兀室韦也逐渐向西迁到了外蒙古高原。辽金时期,同其他西迁的室韦部落一样,蒙古室韦也吸收了许多突厥系游牧人、契丹人,女真人、汉人,形成了蒙古部,并逐渐繁衍壮大,分支出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这些部落又分为“尼伦蒙古”和“迭儿列勤”蒙古两部分。尼伦蒙古“按蒙古人的见解,(阿阑—豁阿)于(其)夫死后,曾感光而受孕,生下了三个儿子,属于这三个儿子氏族的,即为尼伦。‘尼伦’意为‘腰’,此贞洁之腰表明他们(三子)起源于(灵)光。”[14]“迭儿列勤蒙古指一般蒙古人。”[15]12世纪,尼伦蒙古已发展到将近20个氏族和部落,包括：孛儿只斤、合塔斤、撒勒只兀惕、泰亦赤兀惕、赫儿帖干、昔只兀惕、赤那思、那牙勤、兀鲁惕、忙忽惕、朵儿边、八邻、八鲁剌思、合答儿斤、照烈惕、不答惕、朵豁剌惕、别速惕、雪干,轻吉牙惕；迭儿列勤蒙古包括有：捏古思、兀良合惕、弘吉剌惕、亦乞列思、斡勒忽讷惕、豁罗剌思、额勒只斤、合剌讷惕、斡罗纳兀惕、晃豁坛、阿鲁剌惕、嫩真、许兀慎、速勒都思,亦勒都儿勒、巴牙兀惕、轻吉惕等大小部落。[16]尼伦蒙古和迭儿烈勤蒙古合在一起称“合木黑蒙古”,即全体蒙古人。金代,蒙古各部建立起松散的部落联盟,并推举出联盟首领——汗。他们的住牧地在不儿罕山(今肯特山)怯绿连河(克鲁伦河)斡难河(鄂嫩河)中上游及贝加尔湖东南部。

12世纪,在广阔的蒙古草原及南西伯利亚森林中还分布着许多合木黑蒙古之外的蒙古语族部落联盟,主要有：塔塔儿、蔑儿乞、札剌亦儿、克烈、斡亦剌、八儿忽等。他们与蒙古部落一样都是先后西迁的室韦——鞑靼人的后裔,是早期的“原蒙古人”。

塔塔儿,住牧于阔连海子(今呼伦湖)、捕鱼儿海子(今贝尔湖)一带草原上。隋唐时期,塔塔儿臣服于突厥、回鹘汗国,突厥人、回鹘人以塔塔儿的名称,即突厥文《阙特勒碑》中的“鞑靼”统称室韦各部。辽金时期,塔塔儿是蒙古高原上最著名的部落联盟。塔塔儿部落联盟包括6个部落,7万帐人家,势力强盛。“……各种不同的部落,都认为自己的伟大和尊贵,就在于跻身于他们之列,以他们的名字闻名。”[17]于是,塔塔儿(鞑靼)的名称就成为蒙古高原各部的泛称。塔塔儿先后受到辽、金王朝的统治。他们与蒙古部结下了世仇,“双方无论何时一有可乘之机,他们就彼此屠杀和抢劫。这些战争和纠纷长年持续。”[18]在这些战争和纠纷中,塔塔儿往往借助中原王朝作后盾,使自己处于有利地位。

蔑儿乞,《辽史》中写作“梅里急”、“密儿纪”。住牧于斡耳寒河(今鄂尔浑河)、薛灵哥河(今色楞格河)下游一带,是一个强大的部落,有4个分支部落。辽金时期,该部落迅速发展壮大。在蒙古兴起前,其势力曾经达到不儿罕山。他们“是一个叛乱好战的部落,”[19]素以强悍善战而著称。11世纪后期,蔑儿乞部曾经参加阻卜磨古斯发动的反抗辽朝统治的战争。

克烈,《辽史》中称之为“北阻卜”,住牧于东起怯绿连河上游南面,西至杭海岭(今杭爱山),南接大漠,北至土兀剌河(今土拉河)和斡耳寒河一带。辽金之世,克烈是漠北最强大的部落,包括许多分支部落。11世纪初,克烈人接受了聂思脱里派基督教(景教)信仰。1092年(辽大安八年),克烈首领磨古斯起而反辽,直至1100年(辽寿隆六年)辽朝才平息了这次抗辽斗争。[20]“克烈人很可能是最早西迁的室韦—达怛部落—九姓达怛的后裔。他们在几个世纪中与突厥语族部落杂居,因而在风俗、语言等等方面受到突厥族的强烈影响”,[21]成为原蒙古人中突厥化程度最深的一部分。[22]克烈人的社会发展水平比其他蒙古部落先进,在12世纪时,已经有了初具规模的国家机构。

札剌亦儿,《辽史》中作“阻卜札剌部”。该部游牧于斡难河、怯绿连河之间草原上。辽代,札剌亦儿也是一个强大部落。据《史集》记载,他们有10个分支,其部落组成70“古列延”(圈子、营),每个古列延由1000帐幕组成,共有7万帐幕。后在与辽朝的战争中遭到毁灭性打击,“乞台人将人数如此众多的札剌亦儿部落,直到身材和鞭子一般高的儿童,全部杀光……全部札剌亦儿人中(只有)……七十帐幕的一群人得以幸免。”[23]在蒙古兴起前夕,札剌亦儿人又被蒙古部海都所征服,男人悉数被杀,妇孺沦为奴隶。

林木中百姓,分布于贝加尔湖至额尔齐斯河一带森林中。他们地处偏远,发展滞后。主要有斡亦剌部及八儿忽诸部。斡亦剌又写作外刺、猬剌等,居住于谦河(今叶尼塞河)上游。据记载：“这些部落自古以来就人数众多,分为许多分支,各支各有某个名称。”[24]他们的语言是同其他蒙古部落的语言稍有差异的蒙古语。八儿忽诸部居住在贝加尔湖周围。包括八儿忽、豁里、秃马惕、不剌合臣、客列木臣、森林兀良合等部落。有学者认为,巴儿忽的名称可能与隋唐时期的突厥语族铁勒人部落之一拔野古有关系,而豁里应该与唐代的突厥语族骨利干人有某种关系。[25]他们都是西迁来的原蒙古人在与当地突厥人杂居过程中逐渐融合成的新部族。他们的语言和斡亦剌人的语言相近似,属原蒙古语。

在长期的西迁以及与突厥语族游牧人杂居过程中,这些原蒙古人都经历了程度不同的突厥化,“似乎蒙古人进入游牧时代,就受突厥的影响,文化愈进,接受突厥的成份愈多。”[26]甚至在蒙古族形成过程中起核心作用的蒙古部孛儿只斤氏也混有突厥血统。[27]伴随着突厥化过程的发展,这些蒙古部落“语言由原蒙古语即室韦—达怛语向蒙古语即金元蒙古语过渡……生活方式也改变了,毡帐代替了皮棚。饮食也发生了变化,习俗开始突厥化,”[28]生产方式也由过去的游猎、原始农耕、养畜业转向游牧经济。他们的民族学面貌已显著区别于西迁之前的室韦人,而与金元之际的蒙古人相差无几了。

在上述蒙古语族诸部之外,当时的大漠南北还居住着一些突厥语族部落,主要是乃蛮部和汪古部。他们也是后来构成蒙古族的重要部分。

乃蛮,《辽史》中作粘八葛,《金史》中作粘拔恩。居住地以阿尔泰山为中心,西至额尔齐斯河,北与乞儿吉思(古之黠戛斯)为邻,东与克烈部相接,西南隔沙漠与畏兀儿(回鹘)相望。乃蛮部地域辽阔,人口众多,是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他们是蒙古高原上文明程度很高的一部分,早已建立了国家机构,国王称为太阳汗,通用畏兀儿文字。乃蛮人“可能是唐后期南下的一支黠戛斯部落。”[29]

汪古,又作雍古、瓮古、王孤等,住地在漠南阴山以北。宋人称之为白鞑靼。辽金之际,先后归附于辽朝、金朝。汪古是一个民族成份复杂的部落,其贵族自称是唐末沙陀突厥人的后裔。9世纪以来,在阴山一带杂居着的沙陀人、阴山室韦—鞑靼人、吐谷浑人、党项人、回鹘人逐渐融合形成了汪古人。汪古部首领和主体部分是突厥语族游牧人,而其他族系的人们在占优势地位的突厥文化影响下,也不可避免地突厥化了。汪古部有四千帐幕,是一个较大的部落。他们的名称似应来源于他们住地上的翁衮山。[30]汪古部与金朝关系密切,曾为金朝守卫用以抵御游牧部落南进的“界壕”,受到了中原文化较强烈的影响,成为中原文化传向北方游牧部落的一个中介。

（未完待续）

[1]《隋书·北狄传·室韦》, 中华书局点校本,第1882页。

[2]参阅亦邻真:《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族源》。

[3]《隋书·北狄传·室韦》,中华书局点校本,第1882页。

[4]《隋书·北狄传·室韦》,第1882页。

[5]《隋书·北狄传·室韦》,中华书局点校本第1883页。

[7]参阅《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族源》。

[8]余大钧:《论阻卜与鞑靼之导同》,《历史研究》1981年第6期。

[9]参阅余大钧:《论阻卜与鞑靼之异同》。

[10]参阅余大钧:《论阻卜与鞑靼之异同》。

[11]亦邻真:《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族源》。

[12]参阅余大钧:《论阻卜与鞑靼之异同》。

[13]《旧唐书·北狄传·室韦》,中华书局点校本,第5358页。

[14]拉施特:《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4编,第249页,余大钧、周建奇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1月。

[15]拉施特:《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4编,第249页。

[16]参阅《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4编。

[17]《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编,第166页。

[18]《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编,第169页。

[19]《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编,第186页、189页。

[20]参阅冯承钧:《辽金北边部族考》,《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论著汇辑》,中华书局,1957年;韩儒林主编《元朝史》上册,第19页。

[21]韩儒林主编：《元朝史》上册,第20页。

[22]亦邻真:《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族源》。

[23]《史集》第1卷第2分册,第1编,第19页。

[24]《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编,第193页。

[25]参阅韩儒林主编:《元朝史》上,第25页。

[26]邵循正:《蒙古的名称和渊源》,《元史论丛》第一辑。

[27]邵循正:《蒙古的名称和渊源》,《元史论丛》第一辑。

[28]亦邻真:《中国北方民族与蒙古族族源》。

[29]韩儒林主编:《元朝史》,上册,第33页。

[30]参阅盖山林:《阴山汪古》,第2页,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1年5月。